选择的权力——回忆美国最高法院针对残障人士的惊天冤案

前  言

美国时间2022年6月24日（星期五），美国最高法院以5:4的比例投票否决了Roe v. Wade法案，正式剥脱了自1973年以来，宪法赋予女性的堕胎权利，将决定权给予了各个州。而之前一天，最高法院以6:3的比例推翻了纽约州的控枪努力，允许公民为了自卫的目的，在外面带枪。

舆论哗然，各地抗议和支持的游行相继发生。在一直以来的“pro-life”（支持生命），还是“pro-choice （支持自主选择）的争论中，最高法院的判决，无疑会有深刻而长久的影响。有人认为这是历史的倒车，有人感恩这回归了传统的旨意。推特上出现这样的照片，也不奇怪：

无论如何，代表美国最高司法权的最高法院的任何判决，特别是有关个人权力的判决，无疑会产生深远的影响，如果是错误的判决，可能影响几代人的生活。75年前，在另一场“pro-life”（支持生命），还是“pro-choice （支持自主选择）的争论中，美国最高法院就做过一次被纽约时报前编辑，Adam Cohen，称为“美国最高法院历史上最丑陋的一桩冤案”。当时以8:1的比例通过，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，最高法院从来没有为此道过歉。

这次判决的影响如何，无法预测，我们这一代人，也许无法看到其结果。我们重新发这篇文章，可以说蹭热点，也可以说警醒——虽然谁也警醒不了！

——美国丫丫爸爸

引  言

Buck和Bell法案纪念碑

2002年5月2日，美国佛吉尼亚州一个不到5万人的小镇，夏洛特维尔，立起来一座小小的纪念碑。

夏洛特维尔是个小镇，却有着深厚的历史背景，是美国第三任（Thomas Jefferson）和第五任（James Monroe）总统的家乡。在美国南北战争中，南军统帅罗伯特·李在附近受到北军统帅格兰特的围剿，走投无路而投降，结束了美国的内战。小镇市中心矗立的罗伯特·李的雕像，还成为美国2020年一个争论焦点。

这个小小的纪念碑与这些赫赫有名的历史人物毫无关系。纪念碑上，记录着佛吉尼亚的一段耻辱历史，记录着一个美国最高法院判决的诉讼案，Buck和Bell案件。这个案件，被纽约时报前编辑，Adam Cohen，称为美国最高法院历史上最丑陋的一桩冤案。时任佛吉尼亚州州长，Mark R. Warner亲自立碑，并正式向佛吉尼亚的8000多名被迫害的残障人士，特别是Carrie Buck道歉。

然而， Buck和Bell诉讼案已经过去了75年，Carrie Buck本人也已于19年前，死在了养老院。她的墓碑，就在这个小纪念碑往南不远的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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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国的优生学（Eugenics）法案

19世纪的下半叶，科学史上有两个伟大的发现，分别是达尔文进化论和孟德尔的遗传规律。尽管遭到达尔文的强力反对，他的表弟，英国人Francis Galton 依然认为，进化论应该应用到人类身上，从而发展出社会达尔文主义，并创造出优生学（Eugenics）。社会达尔文主义的优生学（Eugenics）认为，人类本身，需要像物种一样，消除不合格的人群，进行人种纯化。

在欧洲还在对此争论不休的时候，美国的精英们，已经开发出一套优生学（Eugenics）的方法。美国的精英们认为，不能让残障人士和低等的外来移民，破坏美国的人口素质，因而，要禁止种族之间的通婚，禁止外来移民，更重要的是，禁止残障人士生育，以防降低人口素质。

Harry Hamilton Laughlin本来是位中学老师，但是由于对优生学（Eugenics）有强烈的兴趣，被聘为纽约冷泉港的优生学研究所（Eugenics Record Office）所长。

一跃成为大咖的Laughlin，非常不理解的是，早在1907年，印第安纳州就制定了优生学的法案，到1914年时，总共有9个州立法，但是，美国对残障人士的禁育始终没有大规模实行。经过仔细研究，Laughlin认为，这些法案本身不完备，可能违背宪法。于是他亲自制定了一个“模范”的法案文本，供各个州政府参考。在他的文本中， 要求强制禁止残障人士的生育，这些残障包括智力低下，精神失常, 犯罪者，癫痫患者，嗜酒者，视力障碍，听力障碍，外貌丑陋，以及贫苦人群。他声称，如果按照他的提议，到1950年，整个美国每年会少出生20万残障人士，到世纪末，整个国家就能全部消除智力障碍人士。

但是如何定义残障人士，却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。只要社工人员，精神病院的护工等等，认为一个人是残障人士，就要被禁止生育。发展到极致的时候，当时美国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回国伤员，也被定为禁止生育的残障人员。

这一“完美”的法案一经发表，就被另外的18个州采纳，其中就包括佛吉尼亚州。同时采纳这个法案的，还有后来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希特勒。依据这一法案，德国后来禁止了35万人的生育。

然而，尽管法案如此“完美”，全美各州却还无法强行禁止生育。宪法是横在优生学（Eugenics）的鼓吹者们面前的一堵墙，他们急需寻找一个突破口，证明优生学（Eugenics）并不违背美国宪法。

最好的办法，就是找一个人来挑战这一法案，将官司能够一直打到最高法院。如果最高法院认定合法，就为各州强制残障人士的绝育提供了法理依据。

佛吉尼亚夏洛特维尔的Carrie Buck就这样被选中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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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arrie Buck——“完美”的原告（Eugenics）

Carrie Buck出生于1906年，还有同母异父的妹妹Doris Buck和弟弟Roy Smith。Carrie的妈妈Emma Buck嫁给了Frank Buck，但是在Carrie出生后，Frank却抛弃了她们的母亲。由此贫困潦倒的Emma被指控为伤风败俗，人尽可夫，身患梅毒，而被送进了当时专门接收智力残障人士的州立收容所。没有妈妈的Carrie在4岁时，被John和Alice Dobbs夫妇收养。小学6年级毕业后，辍学回家，成为Dobbs一家的帮佣。据Adam Cohen考证，Carrie在学校时，成绩并不优秀也不很差， 只是一名普通学生。

然而，17岁的时候，Carrie怀孕生下了女儿Vivian。这个非婚生育的女孩儿，并加上妈妈Emma的过往经历，Carrie同样被指控为“智力低下，不可救药和人尽可夫”。她的养父母继续收养她的女儿Vivian，却将Carrie强行送进了州立收容所。

收容所所长，Albert Priddy同样是一名优生学（Eugenics）的鼓吹者。在佛吉尼亚州通过优生学法案后，贫穷，未婚生育，没有受教育的Carrie被Priddy选定为第一个被强行禁止生育的智力障碍人士。

但是，他们希望Carrie提起诉讼，以证明优生学法案没有违背美国宪法。现在Carrie和妈妈都被送进了智力低下人士的收容所，如果能够证明，Carrie的女儿Vivian也是智力低下，那么，她一家三代就都是智力低下人士，是完美的禁止生育对象。如果Carrie作为原告，挑战这个优生学的禁育法案，那么必输无疑，从而为优生学（Eugenics）找到一个突破口，成为第一个被强迫禁育的人，而为全国同样法案的实施，提供完美的模版。

在案件到达高等法院前，Priddy死了，由他的助手，John Bell接任收容所所长，并接管这一案件。之后，Buck和Priddy案，就成了Buck和Bell案。

在1994年，根据Carrie的故事改编的电影《Against Her Will: The Story of Carrie Buck》中，Priddy等人设计了一个完美的陷阱，等着Carrie往里钻。Irving Whitehead是Priddy等人给Carrie请的律师，而他的助手，Melissa Prentice女士心地善良，深得Carrie的信任。好心的Melissa女士，为了帮助Carrie逃脱这个违背她个人意愿的绝育手术，努力劝说Carrie上告到地方法院，甚至继续上诉到佛吉尼亚州的最高法院。

电影《Again Her Will》剧照：Carrie （右）和Mellisa（左）

不出意外，Carrie都输了，而更让助手奇怪的是，代理律师Whitehead在法庭上压根不为Carrie辩护，甚至设定各种圈套让Carrie往里钻。最后助手终于明白了，官司打得越大，影响就越大，就更为优生学法案铺平了道路。

被告方联合法庭，不断捏造对Carrie不利的证据，当然最主要的证据是，Carrie是一名智力低下的残障人士。

更加令人愤怒的是，Carrie也不是人尽可夫，不可救药的那种女孩子。她怀孕的真相是，她养母的侄子强奸了Carrie。养母为了家族的声誉，出庭作证，指责Carrie道德败坏，智力低下，甚至污蔑Carrie那还在襁褓中的女儿也不正常。造成Carrie三代智力低下的假象。

认识到事情的真相后，Melisa试图阻止Carrie进一步上诉到最高法院，然而，她失败了，输得一塌糊涂，只好黯然辞职，远走他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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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uck和Bell冤案 

1927年5月2日，历史永远不会忘记这天。美国高等法院以8-1的比例，判定Carrie败诉，这就证明了佛吉尼亚的优生学法案符合美国宪法。唯一投反对票的 大法官Pierce Butler，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，但是他并没有写下任何反对的理由。

另一位大法官，Oliver Wendell Holmes 却写下了他那段著名的判词，其中最后一句是这样的：“一家三代都是智力低下，这已经足够糟糕了。”事实是Carrie虽然不是聪明的那种人，但她的女儿Vivian上到小学2年级，甚至是位优等生。在八岁的时候，因感染麻疹而身亡。

Carrie败诉5个月后，全美第一个被迫接受了绝育手术。从她开始，佛吉尼亚有8000名残障人士被迫接受绝育手术，全美有近7万残障人士被迫接受绝育手术，而且还有很多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的。Carrie 的妹妹Doris就是这样一名受害者。Doris一生未育，为此一直耿耿于怀。在姐姐的冤情被平反后，佛吉尼亚公布了当年被禁育者的名单。已经80高龄的Doris才知道，自己当年也是受害者之一。

希特勒的二次大战，警醒了美国的精英们，他们终于良心发现，社会达尔文主义的优生学（Eugenics）是多么的荒谬。

但是社会达尔文主义和优生学（Eugenics）的思潮阴魂不散。佛吉尼亚1974年才开始对该法案提出质疑，55年后的1979年，才终于废除。23年后的2002年，佛吉尼亚官方终于正式承认该法案的错误，并正式向受害人道歉。而一直到2015年，才答应补偿优生学（Eugenics）的受害者们。但是，这个时候，大部分受害者早已不在人世，最后，8000多人，只有区区8个人申请政府赔偿。

而美国最高法院，迄今为止，依然没有为Buck和Bell的冤案翻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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源于100多年前的西方社会达尔文主义和优生学（Eugenics）的思潮阴魂不散，对残障人士的歧视，还在进行，一直没有停止过。

当我们高高在上地反对残障人士，贫穷人口生儿育女的时候，比我们更加聪明更加富有的人，会不会也反对我们这些人拥有自己的后代？

参考文献

Cohen, Adam (2016). Imbeciles: The Supreme Court, American Eugenics, and the Sterilization of Carrie Buck. New York, New York: Penguin Press. p. 24. ISBN 978-1594204180.

根据Carrie的故事改编的电影《Against Her Will: The Story of Carrie Buck》

https://www.nytimes.com/2016/03/07/books/review-adam-cohens-imbeciles-on-the-supreme-court-and-justice-not-for-all.html

https://psychcentral.com/blog/eugenics-the-story-of-carrie-buck/

https://undark.org/2017/10/04/carrie-buck-letters-eugenics/

http://exhibits.hsl.virginia.edu/eugenics/3-buckvbell/

http://exhibits.hsl.virginia.edu/eugenics/2-origins/

http://exhibits.hsl.virginia.edu/eugenics/5-epilogue/

http://exhibits.hsl.virginia.edu/eugenics/

https://en.wikipedia.org/wiki/Charlottesville,_Virginia

https://en.wikipedia.org/wiki/Harry_H._Laughlin

https://en.wikipedia.org/wiki/Carrie_Buck#cite_note-cohen-3

https://eugenicsnewgenics.com/2015-conference/keynote-lombardo/

版式编辑：上海洋洋妈

文案校对：桂林毛豆妈，桂林泡泡妈

小丫丫自闭症项目声明

我们无意站在道德的高度来谴责这种歧视残障人士，贫穷人口的行为，但是历史告诉我们，任何的这种歧视，都会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。

——美国丫丫爸爸2020年于美国圣路易斯。

小丫丫自闭症项目，是由几位旅美学者成立的公益组织，目的是在中国和北美华裔社区传播对自闭症儿童的科学干预方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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